尋路中國(Country Driving)

断断续续的看完了 Peter Hessler 的《尋路中國(Country Driving)》,才意识到对这快速发展,魔幻现实的国度失去了太多感觉, 要是早些看到就好了。

很喜欢作者以外人的视角的写作手法,让熟视无睹的我很有新鲜感(可能本人太缺乏观察力了)。

举几个例子: 文中说农民伯伯们喜欢把壳类作物摆放在道路中间,“确保路过的车辆从上面辗压而过”,这让作者驾车碾过时颇感为难,认为这既公然违背交通安全法规,又违背食品卫生法规:-)。

比如作者以租车的经历(比如很多港本地人认为内地人不守规距):

在中国,生活中很多事物都要打制度的插边球; 其中最基本的真理就是,事后原谅比事前许可要简单得多

比如对中国驾驶员的观察:

使用道路的方式是直接沿用行人使用道路的方式: 人们怎么走路,就怎么开车;喇叭从本质上说具有神经学的意义: 它负责传导驾驶员的本能反应。

比如作者在北京附近三岔村小住时对村里魏嘉小朋友的观察中,谈到了中国的教育:

中国教育制度的可取之处:人们表现出的关切出自真心实意,他们对学习的信奉根深蒂固;尽管工资很低,老师们普遍具有奉献精神, 尽管各自的背景不同,家长们会尽量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所有的东西都围绕着背诵和重复来进行: 这正是中国教育制度的奠基石,大家很少注意分析性和创造性。 在作文课上,没有谁鼓励学生讲故事,或者表达观点。相反,只是把那些词语,成语抄来抄去,那也是中国文学的传统之一; 很少有课程体现出个性化和情景化, 整个世界都被拆解成了各种各样的统计资料,数字和细节等。

后来作者在一次中国驾校课程里的体验, 说出了我们教育的哲学名题(觉得有些象我们学校里很常见的思维模式了):

如果某样东西从技术的角度看起来特别有难度,那么它肯定有用 (note: 教育的真正目的應該是自立)

比如作者在三岔村和村民一起干完活后吃饭的体验:

吃饭时候的话题村民们谈论的通常是一些世俗的事情: 饭菜,天气,物价等, 但是,话题会不断地来回跳跃。 > 他们喜欢谈论中国曾经的伟大,尤其喜欢把它拿来和中国的今天相比较,喜欢说几句一概而论的话语。说到外国的东西,他们喜欢得出一些耸人听闻的结论。他们喜欢把中国的事情跟外国的事情联系起来看待

作者对一些我们中国特色很是一针见血。 以在浙江丽水的一个小家族企业的创立见闻中,"为了建立关系,对于新厂来说,用礼物去打动买家是他们的典型做法,仅仅让他们看看样品是不够的"; "饭桌上是不送礼的,要送礼,得到他们家里去"。

在和警察的打交道中,作者写到:

虽然中国的警察有时候有些粗野,但实际上,他们跟这个国家所有的人一样,讲究实用主义;多数情况下,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不要让自己承担任何责任

说到宗教,中国人也还是非常实用主义的; 人们信奉宗教的冲动,更多的是寻求共同体。 急剧的变化让很多人感到内心空虚, 他们觉得共产主义很遥远很渺茫,而移居和城市化则给社会结构带来了巨大的变化。追求财富的新思想则好像很空洞,很容易让人倦怠,很多人都期待着跟他人建立一种更有意义的联系。 很多人转而信奉宗教,倒并不一定是他们想跟上帝建立一种私人联系,而是因为他们想借此与邻居和朋友分享与共担

对中国的男人们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像香烟那样抓住 '关系' 这个东西的神韵,一敬一收这个过程就建立起了某种层次的沟通和交往。

对我们的城市建设:

大多数城市到处花钱搞基础设施建设,这些钱从哪里来呢?答案就是那些建筑工地的下面,就是土地,就是土地使用权从农村转移到城市的过程;从农村买来土地,作为城市土地再次出卖;这种行为,只有镇以上级别的政府才有资格进行;城市如果要想把债务还清,它就得不断地进行扩张。

谈到一次餐馆经历, "中国人可能会对很多东西都逆来顺受, 但饭菜不在其列。那正是他们长期以来既有一流美食,又有 zz 灾难的原因之一"。

说到乡村抗议,基层官员的应对,"比比皆是的施压阀能够把那些具有潜在危险的人的精力分散到各个方向上" 。

作者在浙江丽水市观察了一个工业园的起步和一个"温州模式"小家族企业的起步和发展(“温州模式”的经商策略:低投入,低质量,低赢利,教育程度也低)。

作者总结城镇工业园的发展:

中国的新兴城镇里存在的,只有商业这一样东西:工厂,建筑材料供应点,手机卡销售商店,等等。 自由市场决定着发展初期的雏形,娱乐项目很快就出现了,却很少有社会组织现身此地。没有私人报纸,没有独立的劳工联合会。 宗教也许会在个人层面得到繁荣,可在组织层面上却相当弱小。 没有任何法律事务所,也没有任何非赢利组织。

在写这个典型的'温州模式'的小家族企业起步遇到的问题时:

由于缺乏系统的管理结构,由于雇员们没有经受过正规教育,现在遇到了麻烦 > 根本的问题似乎是缺乏一套完善的体系,工厂没有设立管理委员会,没有制定投资计划,没有人在乎法律契约,也没有人在乎预先顶好的规约

进而对'温州模式'提出了疑问:

更大的问题,还在于中国的各个公司能否超越低利润率的产品发展起对创造力和创新性提出要求的相关产业 > 在中国,众多的人口数量,社会机构的缺乏,教育体制改革的缓慢 - 共同麻木着人们的创造力。

作者点到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几十年的政策的不稳定,已经影响到人们的思想观念,经济的土壤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什么都在变:规则在变,经商行为在变,日常生活中的种种挑战也在变;总会有新的形势需要琢磨,人们来不及辨明方向;而成功的人之所以成功,就因为他们先做后想。 可持续性变成了一种奢谈,没几个人有功夫去考虑。长远计划没有任何意义,人们的目标就是有钱今天赚,有利今天获。不然,你就只有被下一次变革的浪潮淹没掉。

我在中国居住的时间越长,就越担心人们对快速变化所作出的反应; 现代化这个过程来得太快,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国家最大的焦虑是极度个体化,极度内在化的。很多人都在探究,他们渴望某种宗教的或者哲学的真理,他们愿意跟他人建立起一种有意义的纽带和联系。

在把过去的经验应用到现代的挑战方面,他们遇到了麻烦。父母和孩子们分别处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的婚姻更加复杂 -很少遇到在一起真正感到快乐的夫妻。要人们在如此变化的国家站稳根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很佩服作者精确的观察力, 深厚的洞察力 和 與人打交道的能力。

在写一个"智力很弱"的小女孩上学的情景时:

老师给我们那么介绍的时候,那女孩抬起头来 - 很显然,对于别人当着她的面说起那个词,已经习以为常了

描写一位医生时:

她在农民面前趾高气扬,在外国人面前则心神不宁。

作者的有些比喻让人忍俊, 说国人招手停车的手势,作者称为"正在拍打那只看不见的大狗"的手势。

描写城里小孩在家里的中心地位:

孩子越小,大人们围着他转得越近,仿佛是一颗颗大行星围绕着一个小太阳在轨道上运转。

很喜欢彼得·海斯勒的纪实主义的写作手法,还有作者深厚的见闻和教养。记者(作家)真是个不错的职业。